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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无言之美(三)

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无不享受着天地的滋养,或短命如浮游虫,或长寿如紫薇王。“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白居易《紫薇花》)善解人意的紫薇和寂寥文静的诗人很容易便达成默契,犹如惺惺相惜的知音一般。紫薇原本只是灌木,枝蔓花艳,适宜观赏,但生长缓慢,其树一般低矮秀丽,而印江永义乡“紫微园”里却有着这样一棵神奇的紫薇树,它胸径2米,高达34多米,冠径15米,从唐开元四年(印江立县时间)至今已在此生长了1380多年,属于第三纪的孑遗物种,可谓植物活化石。这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千年紫薇王一年开花三次,花色红白相间,朵大色艳,美丽异常,但种子落地不生,枝条嫁接不活,殊为奇特。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立于这株黛色苍天、壮美刚健的神树面前,人的纤弱、渺小和短暂是无以复加的。人自以为是万物之灵长,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强权,却不得不经受生老病死,不得不往树上挂上一匹红布,并拜倒在神树面前,焚香,烧纸,祈祷,尊称一声“干爹”。相较于人们功利性的索取,神树却是无言无私的,面对着连绵起伏的山麓,历经千年风雨,始终默默庇护着人们。绕树一匝,紫薇树上已挂上了无数条红布,供奉的猪头肉也已摆上香案,焚香叩拜之后,享用这道牺牲的不是它,而是生死无常的我们。不是所有的树人们都景仰膜拜,普通的构树是无法享受紫薇王的礼遇的,迎接它们的不是香火,而是斧头和重生——纸成为它们的另一种生命形态。

这自然不是司空见惯的纸,而是“蔡伦纸”,质韧,抗氧化,拉力好,吸水性强,不仅用于书画,更用于制雨伞、斗笠、包装、祭祀等。早在明代天启年间,印江合水镇蔡家坳一带就按照蔡伦古法造纸工艺生产白皮纸,直至今日。最先见到的是河边低矮的几处茅草屋,几乎要颓倒坍塌的样子,却是旧时的造纸坊。从构树到纸张,要经历怎样艰辛繁复的历程呢?“造纸不轻松,七十二道工,道道需用功,外加一道口吹风”,所谓“七十二道”工指的是选料、蒸煮、浸泡、漂洗、碎料、舂筋、打浆、舀纸、晒纸、收垛、分刀、捆扎、包装等七十二道生产工序。在低矮的舀纸坊里,一名当地的造纸艺人正在进行着舀浆的工序,只见他用一张特制的“帘子”在槽子里舀纸浆水,完全凭借手感将纸浆摇匀,取出,再小心地平铺在木板上已堆积起的豆腐似的两摞“纸”上。看得出,这是一项极为繁重、重复、单调的体力劳动。而比这更单调的似乎是舂筋。舂筋的茅草棚就三三两两地分布在河边,一架架水车置于水中,转轴的一头连接着木制榔头,水车随着水流不停转动,榔头便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已被碎料的树皮,“嗵……嗵……嗵”,单调却十分有节奏的声响回荡在正午的阳光和流水里,而舂筋人需要做的只是不紧不慢地转动树皮,让每一处都受力均匀。我们在高处旁观着这道再简单不过的工序,也注视着那个舂筋人的面孔,那是和水车、流水、树皮、茅草、石头、天空一样静谧、安详、耐心的脸庞,仿佛积蕴着成百上千年的心平气和。一扭头,发现同行的一位女作家正撑着伞站在不远处高高的石拱桥上,天空,山峦,草木,拱桥,流水,人家,构成了一幅唯美的江南水墨画。禁不住畅想:假如我是一个画家,我一定要把这个情境画下来,就用这“蔡伦纸”!

然而,我又禁不住担忧:茅草屋有一天是否会倒掉?这种古法造纸技艺是否会后继无人?庆幸的是,当愈来愈多的民间工艺消失殆尽,或被改革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合水镇却兴建起“贵州合水传统造纸生态博物馆”,保护文化遗产,守护传统造纸工艺,我想这种抢救和保护是十分及时而意义深远的,尤其是对于作为“中国书法之乡”的印江来说似乎更是如此。(未完待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