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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无言之美 (四)

一张薄薄的纸,却仿佛一座坚实的桥(就像新业乡的兴隆桥),接通历史与现实、艺术和生活,那些寄存在纸张里的时光、汗水和情意,总会在我们的双手或笔尖触摸它的时候悄然浮现,并氤氲开来。闭上眼,我总会想起那个在新业文昌阁下一间报纸糊满墙壁的小屋里写字的老头和他的老伴,想起那个有“福”字木雕的人家门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和她忠实的狗,他们的沧桑都写在波澜不惊的脸上,像兴隆桥下的流水,像文昌阁上的砖木。“七曲文昌昭日月,两江流水奠波澜”,在我看来,白日里的新业文昌阁似乎比夜晚时灯光闪耀的县城文昌阁更接近印江民族的精神底色,素朴,平易,厚重。文风昌盛,中流砥柱,这是一种流传已久的寓意,更是一种文化品质的现代显现。

夜宿石板寨。喧嚣褪去,乳白色的雾霭却始终缭绕山间。木质的二层阁楼,金黄,整齐,栖居于山坳之中,又都唤作好听的名字,或“杜鹃”,或“映山红”,让人想象繁花似锦的时光。夜愈深,雾愈浓重,道路淹没其中,宛若断桥,分辨不清。我走在路上,仿佛走在通往仙境的途中,湿润的空气包裹着我的身体,似乎灵魂也沐浴其间,一切是那么宁静、神秘而恍惚。只有那并不遥远的若隐若现的路灯,朋友们围着篝火舞蹈和呐喊的声音,提醒我这值得留恋的尘世。半路回还,一夜无梦。

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一群可爱的精灵也会前来欢迎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在通往永义乡团龙村的路上,一群藏酋猴(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与我们不期而遇了。对于当地人来说,这似乎很平常,然而我们却觉得格外新奇。它们一行十多只,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要到哪里去,突然就聚集在路边,毛面短尾,动作敏捷,见到我们,并不躲避,反而主动靠近我们的车队。我们以好奇的眼神看着它们,它们也以好奇的眼神看着我们,中间的最短距离不过数米,那情景有趣极了。猴群中,有两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紧紧依偎在雌猴的怀抱里,睁着大大的眼睛,警惕而胆怯地注视着我们,惹人怜惜的模样。另有几只体型粗壮的成年雄猴,则非常顽劣,立起身来,趴在车门上,甚至挂在车后镜上。如此十多分钟,彼此其乐融融,好不开心。而当领队的印江文联王主席招手提醒我们赶路时,猴群突然骚动起来,其中的一只雄猴(或许是它们的领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他脚边,狠狠地抓了一把,瞬间他小腿上便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这是我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责怪我们没有喂给它们食物,是王主席的手势惊吓了它们,还是诚心要给我们留下“深刻”的记忆?不得而知。这次人兽“亲密接触”的小插曲不由地让我们深思:在人类与动物之间,如何才能够达到真正的和谐呢?

它们很快又退回到云雾缭绕的山林里,隐没不见,而我们也仿佛一直在这山与那山的罅隙间穿行,山路十八弯,却怎么也走不出白云的庇护,青山的荫佑。“雾中有山,山中有林,林中有茶,林茶相间”,那些在树枝间腾挪跳跃、呼朋引伴的藏酋猴们,那些在绿茵茵的茶园里唱起抑扬婉转的采茶调的乡民们,都是这山林的子民,“龙”的传人。龙是“团龙”,由灵山深处的圣水溪流在山间盘绕而成;乡是“贵州最美茶乡”,茶是献予皇家的“贡茶”,自明清至今,香传七百余年。虽已过了采摘的时节,却还是能采撷到嫩绿的青芽,置于掌心,仿佛翡翠一般,娇小得可爱。我们在茶场与歌声中前行,虽听不懂他们唱的什么,却不难感受到他们的盛情与自豪。蜿蜒而下的林荫栈道,还有一路相随的涓涓溪流,在山谷和灌木丛中自在游弋,殷勤地把我们引向密林深处的长寿谷。人因谷而长寿,谷因人而得名,与其说人比谷更聪明,不如说谷比人更懂得生命的长度与温度。那是清凉的温度,在飞流直下的瀑布里,在静水流深的碧潭里,珠飞玉溅,澄澈见底,似乎饱含着“澄怀观道”的意味;那是热烈的温度,在日月空明的林间,在清泉流润的石上,光影变换,无始无终,暗自进行着“情往似赠,兴来如答”的对话。都说“树长此谷树长寿,人游此谷人长寿”,我不奢望长寿,我只想与古树拥抱,与溪流欢笑。(未完待继)

【作者简介】 江飞,安徽桐城人,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安徽省文学院第三届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集《纸上还乡》、《何处还乡》,现居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