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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无言之美(五)

欢笑如夏日藤蔓,在打年糕的游戏中舒展,更在寨沙侗寨的夜晚里蔓延开来。夜色不知不觉席卷了两层的木质吊脚楼,圆形的广场,以及广场上矗立的一座侗寨的标志性建筑——钟鼓楼。灯火装扮的钟鼓楼在夜空里变幻着光泽,或金黄,或幽蓝,散发耀眼的光芒,远远望去,像一座佛光普照的塔。钟鼓楼的底座是十几根粗木撑起的一块空间,此刻,十来个侗族青年男女们正围着一堆篝火,分坐在两条长凳上,唱起悠扬复调的侗歌,而另一半座位则被南来北往的游客所占据。其中的一个侗族男子,拨弄着一把木制的三弦琴,带领大家完成一段段多声部的和声。他们反复排演着几首歌曲,完全陶醉于自己的歌声与笑声里,并不理会游人们倾听与否,听懂与否。歌声在变幻的光影里起伏变幻,火焰映照着所有人的面庞,这音乐的仪式,让人心潮澎湃,又让人心安神宁,就像那天在席间听到的高腔山歌一样。我不知道印江傩戏的那些表演者是否在奇怪的面具背后,也能感受到神性与人性的交融?我所知道的,是对那些不可言说之物保持沉默,正如总会有那么一瞬间,心底莫名地就升腾起一种无法言喻的失真感,似迷离的幸福,又似飘渺的自由。

就像那无端的雨,毫无征兆地到来,又毫无征兆地离去。我们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醒来,而钟鼓楼却仿佛还睡在烟雨里。我没有去看那团灰烬,因为我明白,那个手中没有三弦琴的男子,一夜之后“已泯然众人矣”。而昨晚的夜色与歌声,却仿佛我曾经做过的许多梦一样,不可复制,也无法忘却。当我坐在索道上,置身于雨后的梵天净土之中时,梦又似云海一般汹涌而来,不可遏止。在云端,即使再“贪婪”的双眼也无法看清全部,远处浮动的云海,若隐若现的山峰,近处高大的树木,林间的石道溪流,让你目不暇接。一转眼,我们就从珙桐、紫薇、冷杉、鹅掌楸等几十种珍惜植物的头顶悄然“飞”过,向金顶又靠近了一步。拾级而上,树干上长满厚厚的青苔,地上早已是落英缤纷,当然也还有未谢的映山红,东一簇西一簇的,牵引我们的视线:它们都是时光的触须,春去秋来,冷暖自知。老金顶上,摇摇欲坠却又岿然不动的蘑菇石,页页分明却又不着一字的万卷经书,不由得你不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们只能顶着湿漉漉的雾水,在浓重而茫茫的风云中摸索移步;即使当我们胆战心惊地沿着异常险峻的一线峡谷终于爬到新金顶之时,油然而生的也不是胜利者的喜悦,而是“两处茫茫皆不见”的茫然。我没有看到红云瑞气,也不知道天桥左右庙里供奉的释迦佛和弥勒佛是否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叹,我只看见石缝里潜滋暗长的花草,在海拔2336米的山巅摇曳生姿。然而,这经10亿多年历史变迁积淀而成的生态奇观,世界级物种基因库,又怎是我几个小时就能看尽的呢?

印江,是“洗心”的地方,“净心”的地方,更是“正心”的地方。古木,花草,清溪,怪石,栈道,流云,飞瀑,歌声,食物,空气,以及这里的人们,都是清爽真切、自然而然的,容不下任何不干不净的东西。或许只有我们,带着异地的风尘和私心杂念,即使在山水间徜徉,也总会习惯性地翻看手机,挂着QQ,关注着某些与自己有关或无关的世俗琐事。心里总装着太多的看似重要的人事,心上早已落满或多或少的尘埃,心为身累,身为心役,不知不觉自己便给自己套上了沉重的枷锁。有几人能放下心来,喝一杯纯色醇香的罐罐茶?又有几人能弯下腰去,掬起一捧清冽甘甜的山泉,濯洗沉重的肉身和浮躁的心灵?记得那天,我们几个人沿着太平河河岸漫步,感叹于岸边繁盛的古树,以及气势恢宏的“佛教文化苑”和“世界第一金佛”,我们远远地望了两眼,便从它的脚下走过。不经意瞥见“寨沙吊桥”入口的地方刻写着这样的十个字,“源清则流清,理明则心正”,于是,在那个人来人往的黄昏,在那座晃悠悠的吊桥上,我一边注目着桥下奔流不息的河水,一边咀嚼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站立良久。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自然示阔旷于万物,只是想告诉每一个生命,走出自我的狭窄,不必为一人一事一物所拘泥,心无宕动,世界自风烟俱静”,而“在自然的山水里,无论走多远,最后还要回到这群人当中。也就是说,你最终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来。远足,是心灵的沐洗,是换一种方式让精神突围,是以自然的视觉,看清人的世界。临溪流以静对,访草木以素心,登高极目知天地之大,置己苍茫知寸身之微。在与山水的相处里,懂得了如何跟自我所在的世界相处。”作家马德说出了我此刻最想说的话,而我似乎已说得太多,那么现在,请允许我静默无言,像印江的山水草木一样自在呼吸,像灵山的朝圣者一样五体投地。(完)

【作者简介】江飞,安徽桐城人,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安徽省文学院第三届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集《纸上还乡》、《何处还乡》,现居安庆。